30、坚强的人
你的人品有多高——由你身边的人来评估 阿纳丝塔夏讲了很多我们称为企业家的这些人,如何对整个社会的精神层面产生影响。她拿起树枝,在泥土上画了一个圆:在这个圆里面,又画了许多个小圆,并在每个小圆中心点上一点;接着她又沿着这个圆的外围画了许多小圆。她画着画着,越加越多,看起来就像地球内部的星象图。 「大圆是人居住的地球:小圆是由许多人组成的小团体点是领导这些团体的人。领导人周围的人群处于好或坏的状态,取决于领导人对待他们的方式、领导人要他们做什么、以及领导人用影响力创造了什么样的心理环境。若是大部分人的状态是好的,团体中每个人会集体散发出明亮的光线;若感觉不好,他们的光线就是 黑暗的。」她说。 阿纳丝塔夏把几个小圆画上阴影线,让它们变暗。 「当然,有很多因素会影响他们内心状态,但是身处団体的这段期间,影响最大的就是他们和领导人之间的关系。 「有集体的明亮光线从地球发射出来对宇宙非常重要。爱的光线,美好的光线。圣经也说了:「神就是爱。』 「我非常非常同情你们所谓的企业家,他们是最不幸的人。我很想帮助他们,但是只靠我一个人很难。」 「妳错了,阿纳丝塔夏。我们那里最不幸的,是只能靠养老金度日的人,找不到工作,连找个遮蔽的地方、图个温饱都很困难的人。企业家有的比别人多太多了,企业家可以享受别人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东西。」 「像是什么?」 「普遍来说呢,企业家都有一部现代汽车,一栋公寓,而且不愁吃不愁穿。」 「那快乐呢?满足呢?你看一下吧。」 阿纳丝塔夏又把我带到草地上,告诉我一些场景,就像她第一次带我看那个夏屋女农。 「你看到了吗?那个人坐在你所谓的豪华汽车里。你看,他一个人坐在后座,车里暖和又舒服。熟练的司机平稳地开着车。但是你看后座那个企业家的脸这么紧绷苦恼。他在筹备什么,而且在担心ー些事情。你看,他拿起你所谓的电话,他在担心……来了,他收到讯息了……现在他必须尽快判断做出决定。他整个人紧绷起来,他在思考。好了,他做好决定了。现在你看,看好了,他看起来是平静地坐着没错,但是他的脸上还有疑虑跟担忧,一点都不快乐。车子外面就是春天,可是他看也不看,也感觉不到春天。」 「阿纳丝塔夏,那是工作。」 「那是生活方式。而且从他起床那一刻起就不曾间断,一直到他睡觉,甚至梦里也一样。他看不到新吐的嫩叶,也看不到舂天的小溪。 「终其一生围绕在他身边的都是眼红的对手,想要夺取他的一切。试着用你们所谓的保全或者像堡垒一样的房子来防堵他们也不能带给他百分之百的心安,因为他心中的恐惧和忧虑总是如影随行6就这样一直持续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天,直到死前最后一刻,他甚至还在哀叹不得不把一切留在身后。」 「企业家也有快乐的时候,只要他达到理想的结果,完成自己的计划。」「那不是真的,他根本没时间替自己的成果感到开心,马上就要进行下一个更复杂的计划,一切都要重头再来一遍,难度越来越高。」 这位森林美女替我描绘了我们社会外表富足,内在却阴暗可悲的一面,这样的画面令我难以接受,我试着反驳她: 「阿纳丝塔夏,妳忘了,他们有能力完成预定的目标,替生活赢得美好的事物,让女人爱慕他们,也受旁人景仰。」 她回答道:「幻觉。没有一样是真的。当人们看着豪华汽车里的乘客,看着拥有那栋最昂贵住宅的主人,你哪能从他们眼里看到尊敬与赞赏?没有人会附和你说 的。那全是嫉妒、冷漠和被刺激的眼光。就连女人也无法爱他们,因为她们的感情混杂了占有这个男人的欲望,以及占有他的财产的欲望。同样地,这些人也无法真心爱着一个女人,他们无法为这么强大的情感腾出足够的空间。」 再想出什么话来辩解也没用,毕苋只有她说的这些人可以同意或反驳。身为一个企业家,我从没想过阿纳丝塔夏说的这些,从没计算过我快乐的时间,更没办法替别人这样做。企业家从不抱怨或叫苦,每个人都尽力展现出成功的一面,幸福美好的一面。大概因为这样,大家对企业家的印象就是一群什么都不缺的人。 阿纳丝塔夏接收到的不是表象,而是埋藏内心的感受。从一个人身上看见多少光芒,就是她判断此人状态的依摅。我觉得与其听她讲,不如我自己看看那些她看到的画面和状况。我把这个想法告诉阿纳丝塔夏,她说: 「我帮你,很简单。眼睛闭上,双手打开躺在草地上。放松。想象整颗地球,想象它的颜色,想象它有些地方散发出蓝色的光。然后缩小你想象力触及的范围,让它不再遍及辖个地球,越来越窄,越来越窄,直到你看到具体的细节。到蓝光最 强烈的地方寻找人群。让想象力的视线越来越集中,越来越窄,最后你会看到一个人,或好几个人。好,你再试一次,我帮你。」 她用手顺了顺我的手指,然后把指尖放在我的掌心。她的另一只手,靠在草地上,手指朝向天空。我在脑海中照她说的做了一遍,随后出现了三个人围坐在桌边热烈讨论的模糊画面。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因为我什么也听不到。 「不对,」阿纳丝塔夏说:「他们不是企业家。我们再找一下。」 她用她的光线找了又找,扫描大大小小的办公室、私人俱乐部、宴会、妓院……这些地方蓝光很微弱或者根本就没有。 「你看,那里已经晚上了,可是他还一个人坐在烟雾弥漫的办公室里,有些地方不太对劲……你看那一个,在游泳池洋洋得意的样子,身边都是女孩子。他有点醉意,可是一点光芒都没有。他只是在逃避某此一东西,他得意满足的样子都是假的。 「这个在家里,那是他太太,他小孩在问他事情……电话响了……你看,他又开始认真了,甚至把亲人全都抛在脑后……」 她一个接一个,扫描各式各样的情况,有些表面上看起来不错,有些看起来不是很好,直到我们看到一个可怕的景象。 我们突然看到一个房间,可能在某间公寓,装潢得不错,可是…… 圆桌上躺着一个裸体的男人,手脚被捆绑在桌脚上,头悬空倒吊着,嘴巴被咖啡色胶带贴起来。桌子旁边坐着两个年轻的彪形大汉一个头发很短,一个留着柔顺光滑的长发。离得远一点的地方,有一盖落地灯,下面的扶掎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她的嘴也被贴住,胸部以下被人用麻绳捆绑在椅子上,双脚也被挪在椅子脚上,全身上下只有一件撕破的内衣。她旁边坐着一个削瘦,的老男人,他正在暍东西,白兰地之类的。他前面的小桌子上摆了巧克力。 坐在圆桌旁的年轻人没有喝酒。他们把某种液体——伏特加或酒精——倒在躺着的男人胸口上,然后点火。「他们在寻仇!」我惊觉。 阿纳丝塔夏把光线从这场景移开。我大喊: 「回去!做些什么!」 她回到那一幕,回答说:「我没办法。已经发生了,没办法阻止。要早一点才行,现在已经太迟了。」 我像着了魔似地看俊了眼。突然,我清楚看见那名女子眼里满布的恐惧,然而她完全没有求饶的意思。 「做些什么啊!如果妳还有心的话,至少做些什么啊!」我对着阿纳丝塔夏大叫。 「但这不在我的能力范围。可以说是原先就设定好了,不是我设定的,我不能直接干涉。现在它们比较强势。」 「妳那些能力呢?妳的良善都到哪去了?」 阿纳丝塔夏一句话也没说。可怕的景象稍微变得投糊,喝白兰地的老家伙突然不见了。我一时感到全身瘫软。 我还感觉到碰着阿纳丝塔夏的那只手开始麻掉了。我听见她越来越微弱的声音,她很辛苦地吐出话来:「手拿开,弗拉狄……」甚至没能说完我的名字。 我起身把手从阿纳丝塔夏那里抽回来。 我的手垂在那里,就像有时候压到手脚变得刺刺麻麻那样,而且整个都变白了。我活动活动手指,麻痹的感觉才开始消失。 我看看阿纳丝塔夏,她的样子让我吓坏了。她闭着眼睛,脸颊不再红润,双手和脸上几乎毫无血色,躺在那里蔺直像没了呼吸。 她周围的草地大约有直径三公尺都变得苍白、枯萎,我了解可怕的事发生了,我大叫:「阿纳丝塔夏!妳怎么了,阿纳丝塔夏?」 她对我的呼喊毫无反应。我抓住她的肩膀,摇着她不再有弹性、如今瘫软的身体。没有响应——她完全苍白没有血色的嘴唇一动也不动。 「妳听得到吗,阿纳丝塔夏?」 她的眼皮睁开了一点点。失去光彩的眼睛无神地看着我。我抓起装了水的白兰地扁瓶,抬起她的下巴,想让她喝点水,但是她吞不下去。我看着她,着急地想着办法。 后来她的嘴唇终于稍微动了,她虚弱地说: 「把我移到别的地方……到树那里。」 我抱起她瘫软的身体,远离这一圈苍白的草地,把她放在最近一棵雪松旁边。过了一会儿,她逐渐恢复。我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阿纳丝塔夏?」 「我尽量做到你要求我的事,弗拉狄米尔。」她轻轻地说。一分钟后又说了第二句:「我想我成功了。」 「可是妳看起来糟透了。妳差一点就死了吗?」 「我违反了自然定律。我千涉了不该干涉的事。这耗去我全部的精力,我很意外它竟然够用。」 「既然这么危险妳何必冒这么大的险?」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你要我这样做。我怕我不能完成你的要求,我怕你完全不会再尊重我。你会认为我只会说而已,在实际生活中什么都做不了,只会说而已。」 她说话时用苦苦哀求的眼神看我,声音有些颤抖。「但是我没办法解释这怎么做到的,这个自然机制怎么运作的。我感觉得到,但没办法解释给你听,你们科学家可能也没办法。」 她低下头,保持沉默,好像在把力量召唤回来,然后又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我,说:「你现在觉得我更像一个疯子或女巫了。」 那瞬间我有股强烈的冲动,想做些什么,对她好一点。但是我又能做什么呢?我想告诉她,我觉得她是一个正常的普通人,一个聪明漂亮的女人。但是我对她的感觉并不像对一般人那样,她有直觉,她一定不会相信我。 我突然想到她说她小时候曾祖父常常用一种方式来问候她。白发苍苍的曾祖父会用一只脚跪在小阿纳丝塔夏面前,亲吻她的小手。 我用一只脚跪下来,在阿纳丝塔夏面前,拿起她依然苍白有点冰冷的手,在上面亲了一下,说:「假如妳真的不正常,那妳一定是所有不正常的人中,最好、最善良、最聪明、最美丽的一个。」 终于,阿纳丝塔夏的嘴恢复了笑意。她用感激的眼神看我,双颊渐渐转为红润。「阿纳丝塔夏,是妳刻意选的吗?那些画面都死气沉沉。」 「我也想找出一个好的例子,但是我找不到。他们都被忧虑夹得紧紧的,只看到自己的问题,彼此之间几乎没有心灵交流。」 「那怎么办?除了同情他们,妳还能给他们什么建议吗?不过我告诉妳,这些企业家都是很坚强的人。」 「非常坚强,」她同意。「且令人好奇。他们似乎同时过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一槿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甚至连亲人也不清楚-另一种是呈现在外给别人看到的样子。我想,只有他们自己增加彼此之间的心灵交流,诚挚地往来,才有办法帮助他们。他们需要敞开,追求思想的纯洁。」 「阿纳丝塔夏,我大概会尽量照妳说的去做。我会试着写一本书,并将思想纯洁的企业家组织起来,不过只能用我理解范围内的方式。」 「你会遭遇很多困难。我的力簠只剩下一点点,不够用来帮你,它需要长时间 的恢复。从现在起,我有一阵子无法用光线看见远距离外的地方,就连现在,我要用一般的视线看你都很模糊。」 「怎么了,阿纳丝塔夏,妳快看不见了吗?」 「我想它会恢复的,只可惜有段时间我不能帮你。」 「妳不需要帮我,阿纳丝塔夏。为了儿子,照顾好妳自己,去帮别人就好。」 我必须离开了,我得赶上轮船。我等到阿纳丝塔夏至少外表看起来跟之前一样,就踏上我的小艇。阿纳丝塔夏用手扶着船头,把船推离岸边。小艇开始跟着水 流浮动。 阿纳丝塔夏几乎膝盖以下都浸在水里,长裙下摆都湿了,飘在水面上随波摆动 。 我拉了启动绳,马达砰砰地发动,打破三天以来我逐渐习以为常的宁静。小艇猛然往前冲,速度越来越快,远离岸边那站在河里的泰加隐士孤独的身影。 下一秒,阿纳丝塔夏却突然跳上岸,沿着岸边追着小艇跑。 她的头发迎风飞扬,看起来就像一条彗星的尾巴。她尝试用非常快的速度跑着,大概用尽全力,想做到这件不可能的事:追上飞快的汽艇。但是这种事,就算是她也做不到。 沿着河岸奔跑的阿纳丝塔夏与汽艇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我对她这种徒劳无功的努力感到遗憾,希望能尽快结束这个令人难过的分离场面,于是我踩紧油门,加足马力。我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也许阿纳丝塔夏又会觉得我现在是因为害怕她这个人而逃跑。 马达轰隆隆地使船头离开水面翘了起来,我们之间的距离在全力冲刺之下越拉越大。 而她……天哪!她在干嘛? 阿纳丝塔夏扯开妨碍她跑步的湿裙子,把扯破的衣物往旁边一丢。她奔跑的速度加快了,而且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发生了:她和汽艇之间的距离开始缩短。 我看见她前方有一道陡峭的斜坡,我继续踩紧已经到底的油门,心想那道斜坡会让她停下来,就可以赶快结束这个令人难受的场面。 但是阿纳丝塔夏继绩往前飞奔,还不时伸出双手往前探,彷佛在模索前方的路。 难道她的视力真的变得那么差,没看到斜坡吗? 阿纳丝塔夏一点都没有慢下来,直接跑上斜坡顶端,然后双腿跪下来,两手梢微往我的方向在空中举起来,大声_吼。她的声音渗越了杂乱的水声和马达的咆哮声,那就像是耳语一般:「前面是……浅滩……,浅……滩……,沉……底… 材……。」 我迅速回过头来,在还没搞清楚状况下紧急转了船舵,倾斜的船身还差点进了 水。 只见一头栽在浅滩里、另一头稍微露出水面的巨大原木——一般人家说的沉底材——擦过飞快的汽艇。要是直接撞上,它可能早就撞破轻薄的铝制船底了。 进入较宽的河道后,我回头看了一下斜坡,小声地向逐渐缩小成一点,跪在那里的孤独身影说: 「谢谢妳,阿纳丝塔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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